文丨Argoon
年年被冷落的香港电影金像奖,这两天因为坏事出圈了。很多人说,《给十九岁的我》拿到金像奖最佳影片,是金像奖的耻辱。
片方既然已经承认不当并下映,为何还能参赛?金像奖官方对赛制的解释是否站得住脚?
(资料图片)
昨天我们推送的小哥已经讨论过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这里不再多言。
但不管今年的金像奖多么让人出离愤怒,但颁奖礼上仍有少许片刻无比动人。
那就是和郑秀文有关的所有段落。
这种恰如其分的动人真的很讲火候,早一步,少一分,都熬不出那晚最为顺应民心的情感冲击。
打个比方,双提名的上一届,要是因为《圣荷西谋杀案》获得肯定,那只会空余补奖的乏味,毕竟电影本身的水准,远远未能企及她的表演。同一届的《花椒之味》分量是足够的,而且见证了郑秀文转至无华阶段的实力,但尔冬升出镜获奖名单的简陋,予以不了跳脱颁奖礼甚至香港电影应有的排面。
《花椒之味》
排面的重要性不在排面,而在那束打给出头之人与出头之日的光。尤其是,二十二年,十次提名,同届三提或双提零中,当各式话题捆绑得太久,坊间连带着演员本身,都只会条件反射地浮现陪跑画面。
郑秀文从演唱会上唱《输得漂亮》自嘲与和解,到在大大小小的场合反复用「平常心」招架,她自己也坦言,习惯之后,输赢都不会有大喜大悲,但又觉得这个内心想法有点「奇异」。
金像奖前,香港电影评论学会继《钟无艳》后再次评她为最佳女主角,我对她的一句话印象很深,「其实来到今天,我都不谦虚了,我觉得这个奖已经不是一个鼓励,而是一个肯定。」
前哨战的「肯定」,也是她终于更敢对自己释放的一些肯定。
《花椒之味》
在这样一个情状下,我们需要看到,长跑选手这一路,技艺时尚了,心态平稳了,那道光予以她的意义,其实没有她给到颓势中的金像奖与香港电影多。
新世纪以来,关于金像奖的「欠」,与郑秀文联系亲厚的伯乐杜琪峰早已放话。那固然是在打抱不平,不仅因为《孤男寡女》《瘦身男女》《钟无艳》《盲探》竟然未能在第一与第二篇章,让她适时获取其他突出女演员早已幸运获取的成就,而且因为品质上佳的《我左眼见到鬼》《龙凤斗》反被金像奖错看与轻视。
《龙凤斗》
杜Sir这几句话流传甚广,而「流传」这一出圈动作,在把遗憾与怪责轻简化、娱乐化过后,又造就一种重复看戏的精神紧绷,直到金像奖,终于算是聪明地,给出了最合适的照拂,也给到了自己整晚最值得记住的美好。
有二封最佳原创电影歌曲的《我这样活了一天》,有银河映像班底台上台下的坐镇,有最佳拍档刘德华颁奖,有他那句「最后,郑秀文,我没什么要跟你说,想告诉你,我爱你」,有他的拥抱,有郑秀文自己,同一年收获最多奖项的前提,以及所谓「十全十美」的第十次提名。
最重要的是,《流水落花》这部电影值得。
《流水落花》
能够用在《花椒之味》表演上的肯定,可以照搬,甚或升级,再拿来使用。如果说杜琪峰在《高海拔之恋II》里,开始让郑秀文尝试从气场、气质上褪色,用个体清冷来扩散情感与人生的清绝,那么麦曦茵则让她进一步淡化,淡到置身花椒之味里,还能似辣非辣,似她非她。
郑秀文在这里所表现出来的质朴乃至疲惫、脆弱、忧愁,是终于袒露中年式的常人状态,以及作为演员的时尚阶段。《流水落花》的天美姨姨是更大力度的顺水推舟,那是郑秀文记忆里的邻居,有所背负的瘦削女人,脸型凹陷,步伐也并不正。
在读剧本的时候,深受感动的她表示看不到自己的影子,但又觉得有把握,于是参演。
同样是跨越十数年的角色,对比那年,在上升期、蜕变期合作名导关锦鹏的《长恨歌》,演绎人生半截,如今则在人生已过半百的阶段,跟新人导演联手,有更多举手投足间的松弛。
前者是在表演,需要去在意,去经营,后者则是在生活,需要去体验,去细嗅,观众也会放松下来,从观赏,转变为陪同。
《长恨歌》
不是界定表演方式的好坏,毕竟不同电影需要不同演绎,而是讲一个演员的层次,早已进阶。
她对这种角色自觉的把握,不自觉地有了蜕变的轻松,不再需要鼓足勇气,不再需要铆足劲给人一个交代,给自己一个突破了。
天美姨姨,是近年香港电影小人物图卷中的一个。这位相当普通的中年女人,与男子彬叔叔一起,把形形色色离别了原生家庭的孩子接到家中照顾。
故事起于此,关乎陌生人之间,跨越金钱利害、人生背景与阅历认知种种障碍,靠近彼此又割舍彼此。
电影非常大胆地在段落间进行尖锐切割,天美姨姨的不同阶段,不管是关于自我的,还是关于孩子的,全都在情绪收放间利落分拨。
某种程度上,郑秀文作为衔接剧情与释放情绪的主体,一段段有限表演,需要更高效率与准度的诠释,更重要的则是,当段落分切模拟人生分合,片段的展现和黑屏的介入,是导致观众不适的,但这有意为之的膈应,又对上了电影里分分合合造成的刺痛,以及不及反应的错愕。
而时间的推移,则带出人生、际遇都如流水的束手无措,人突然地老一岁,又老一岁,身边人就跟落花一样,漂走一朵又一朵。框格的切分,就给了观众,或者说天美姨姨生活的窥看者,极为有限的窗口,看得见冲突、骤变,也看得见趋势、结局,俭省了过程后,更有意味。
喜怒哀乐,大起大落,郑秀文在这里拿捏得很好。也许你会说,天美姨姨的身上其实看不到郑秀文本人的影子,那郑秀文是纯靠表演技巧和想象力在诠释这个角色?
但是没有任何一个角色,能够彻底与演员分开。郑秀文不是天美姨姨,但她生活中的起起落落,包括事业上迟迟未获公平对待,包括男子不忠八卦,她也在学习如何应对、接纳。直到如今,年过半百的郑秀文,真的可以说是宠辱不惊,云淡风轻了。
所以不止这次的天美姨姨,我们完全可以有信心,郑秀文的表演通路将借这次获奖彻底打开,未来面向更多的可能性。
郑秀文作为艺人的双重身份,表面上看她是唱歌和演戏并重,难分轩轾。不过出道三十多年来,她在两个行当的境遇是存在落差的。
三十岁不到,郑秀文在香港乐坛上,作为歌手能冲击的层面全部都有所斩获,但在电影领域则是完全不同的遭遇。
她和刘德华的成功配对,令她成为轻喜剧领域的一代天后。她赋予角色的时尚、善感、自傲与自卑,已经被视为一种极具辨识度的「都市病人格」,象征着一个时代的女性人格症候。
的确她在早期的戏路不够宽,但只要进入特定的商业模式,她就成为包容感极强的「一具容器」,装得进日益时尚的自我,装得进任何导演风格与故事题材,装得进各种意外的弹性可能。这对她来说是一种天分,也许她自己都未能清楚解释和审视。
在日后的表演里,这会成为她的历史和坐标,对比之后,我们能更清楚地勾勒出她的蜕变方向。
郑秀文与香港电影,以及更广义上的香港精神,甚或香港本身,具有很强的黏连效应。
香港在变,她也在变。如今能泰然自若地被安放进当下本土气质极浓的港片的女演员,其实不多了。郑秀文是一位,除此还有鲍起静?惠英红?杨千嬅?其实不多了。
《血观音》
作为另一面的例子,像刘嘉玲、舒淇这样的女明星,早就彻底无法进入本土港片的语境和气韵了。
那么,凭《流水落花》获奖,究竟是不是一次事先张扬的补偿?否则,何必昭然若揭地安排刘德华担任她的颁奖嘉宾?
是也不是吧。
说是,这个奖当然可以视为发给郑秀文那么多次冲击失败虽败犹荣的出色表演履历。说不是,因为今年的其他竞逐者,不论是毛舜筠、张艾嘉,还是苏玉华、袁澧林,的确要输郑秀文一筹。
实至名归,也就这个意思。
郑秀文曾说,如果未来还有机会,希望可以服务香港电影,服务香港新晋导演。这真是香港年轻导演的幸事,他们拥有了一个处于生涯最佳阶段的演员郑秀文。
因为,未来的郑秀文,已经不需要去刻意挑选那些所谓有挑战或突破的剧本,不是反差大才算有力量的演出——虽然对于冲击奖项来说,那是捷径。好在她已经不需要了。
她终于可以进入那种内心澄明的最佳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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